【话题】从《东方快车谋杀案》到《电锯惊魂》,聊聊虚构作品中的私刑
私刑,是指不按照法律程序、法律依据,以自己的处理方式施加给受害主体的惩戒。
(via《现代汉语词典》)
上周末,阿加莎·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《东方快车谋杀案》改编的电影上映,将“私刑”与“民间制裁”的概念再次推到台前。
作为经典的“复仇”题材作品,这部小说的诡计可以说是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推理作品套路。而侦探波洛最后的做法,也成为多年来一代又一代“阿婆粉”经久不衰的讨论话题。
1974年经典版《东方快车谋杀案》剧照
在中外各国的商业作品中,“复仇”是一个永不过时的题材。在经历了灭顶灾祸而又无法将凶手绳之以法的情况下,无数作品的主人公走上了手刃仇人的不归路……
不论是非对错,对这些出于某种私人恩怨而对仇人施以私刑的行为,人们总是保有热情,并乐此不疲。
这大概是源于人性对“终极正义”的追求,或者说是每个人潜意识里的正义感使然。
就让我们从《东方快车谋杀案》谈起,聊聊那些虚构作品中的私刑。
需要注意的是,以下各案,无不是由于法律和制度酿成悲剧,成为主人公无法逃避的噩梦。而我们在此探讨的“私刑”,也均是以“正义性”为第一考量。所有的“私刑”行为,在且仅在虚构作品中呈现。
前方剧透醒目,请各位读者老爷小心你们的脚步。
《东方快车谋杀案》《亲切的金子》式:小范围的民意制裁
午夜过后,一场大雪迫使东方快车停了下来。侦探波洛于深夜中被吵醒三次。次日清晨发现同车厢的美国富商被杀。取证的过程众说纷纭。根据加来车厢内12人的口供,凶手疑似是一名身着红披肩的女子,大家一口咬定她的特质以及出现的时间,与凶案处处吻合。但这12人口供的一致性反而给波洛打开了破案的思路。假象之下的真相,竟是如此令人惊讶……
根据12名乘客的证词我们可以得知,当年被卡塞蒂直接和间接杀死的阿姆斯特朗一家为人高尚,受人尊敬。他的至爱亲朋非富即贵,但即使如此,他们想要追求程序正义竟然也不现实,不得已采取私刑手段为之复仇。
对于这样的结局,观众无法不对凶手报以同情。
很多时候,我们反感的更多是“罪恶”而不是“犯罪”。
2005年朴赞郁执导的韩国影片《亲切的金子》,结尾也致敬了《东方快车谋杀案》:在看过白老师虐杀孩子的影像后,痛不欲生的家长们群情激奋,要为孩子讨回公道。金子提出两条路:公了或者私了。报仇心切的人们很快便一致决定私下解决。于是他们依次走上私人审判台,用各种凶器对凶手处以极刑。
《亲切的金子》结尾,悲愤的家长们决意以私刑处决犯人。
在这两部作品中,对凶手进行制裁的决定,是由处于利益共同体的一小群人共同作出的。这就使得这种私刑在“不合法”的区间里尽可能地接近“公正”,因为它看起来已经是小范围民意的体现。
而当某些时刻,法律因为客观缺陷或是人为原因成为阻碍正义兑现的因素,复仇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。那一刻,“私刑”反而更像是一种审判。
由“正义的大多数”对“罪恶”做出的宣判。
《告白》《彷徨之刃》式:《少年法》造就的反噬
心爱的女儿枉死,真凶近在咫尺,法律却奈何不得:仅仅是因为20岁这个年龄限制,凶手就可以逃脱绞架。
在很多虚构作品,尤其是日本的文学作品中,与《少年法》相关的私刑事件时有出现,以至于形成了特殊的门类。
那些被《少年法》庇护的罪行,成了许多家庭命格里的阴影。
《彷徨之刃》中,父亲找到决定性的证据:录影带。亲眼目击女儿惨死时的景象,却无法以法律的途径为女儿讨回公道。
在东野圭吾《彷徨之刃》的简介里有着这样一连串惊心动魄的问句:
正义存于人心底,还是空洞的条文中?法律保护的是受害者,还是凶手?为令少年犯改过自新,是否就可以无视受害者撕心裂肺的痛楚?
痛失幼女的森口,因为比谁都清楚未满14岁的凶手无法得到惩戒,决心亲自对两名凶手A和B展开复仇。在被恐吓喝下了混有HIV病毒的牛奶后,凶嫌B因为恐慌闭门不出,最终在极度疯狂中杀死了自己的母亲。而高智商的冷血少年A,不仅杀死了知情的女同学,更是企图制造一起轰轰烈烈的爆炸事件,以求抛弃了自己的母亲看到自己的存在。最终,在森口的精心设计下,A亲手炸死了对自己“最重要的存在”。
这是凑佳苗原著、松隆子主演的日本电影《告白》。
《少年法》即日本的《未成年人保护法》,在第二条第一项规定了“少年”的年龄,即未满二十岁的人。有了违法犯罪行为的这些少年统称为“非行少年”,而对于“非行少年”最重的刑期就是无期徒刑,这也意味着服刑七年后就有可能获得假释。
亲手将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溺死在游泳池里,只需要七年就可以出狱;
向花季少女喂食毒品并轮流施暴致使少女毒发殒命,只需要七年就可以出狱。
不是正义来得迟,是正义的保质期太短。
七年。还不足以让一个被绝望和悲恸灭顶的父亲或是母亲忘却伤痛,开步向前,甚至不足以让伤口愈合一点点。
于是,他们用自己的方法对未成年的凶手们展开复仇。
位列豆瓣电影Top250的日本电影《告白》。最后一幕令人揪心,也令人痛快。
虽然最终《彷徨之刃》中的父亲长峰,以悲壮而伟岸的形象倒在复仇前的最后一级台阶上,而《告白》中的母亲森口完美实施了自己的报复。但无论他们或成或败,都在读者和观众的心里留下深深的刻印,备受煎熬。
《少年法》,乃至我国的《未成年人保护法》,多一日无法实现尽善,也许这样的煎熬就会多一日存在下去。
《狗镇》《哈里•布朗》式:以暴制暴
身世成谜的少女格蕾丝逃亡来到一个封闭的小镇,作家汤姆力主将她留在镇子上,代价是她需要辛苦劳动作为报偿。当镇上的居民发现她的秘密时,难以自抑的暴力因子让人变成了野兽,格蕾丝开始了暗无天日的被虐生活。直到某天,她的身世真相大白,少女让黑手党血洗了这个人间地狱……
2003年的美国影片《狗镇》,在豆瓣和IMDb都达到了8分以上。
但其实它是一部在观影过程中始终让人感到不适的作品:戏剧舞台一般布景简陋的“狗镇”里,压抑的气氛和少女忍辱负重的身影叫人心绪难安。
所以当终于捱到尾声,格蕾丝举枪的时候,观众终于能够长出一口气。
大快人心。
同样亲自出手,以暴制暴的还有《哈里·布朗》中的迈克尔·凯恩。
这部2009年的英国影片,讲述了70多岁的退役皇家海军军官布朗,在棋友莱昂纳德被歹徒残忍杀害后,却不得不亲眼看着凶手因证据不足被释放。他看清法律的苍白和无力,忍无可忍之下决定亲自上阵,铲除恶棍,为莱昂纳德报仇。
有豆瓣网友质问:当正义得不到伸张时,我们是否有扮演上帝的权力?
在李沧东的电影《密阳》中,全度妍饰演的妈妈申爱,在儿子被绑架犯残忍杀害后曾一度非常痛苦,非常憎恨凶手。绝境下她开始信教,她相信了宽恕、慈悲与爱,决定原谅凶手。
于是,她去监狱,对凶手说:我原谅你了。
结果凶手却红光满面,表情祥和:哦,你知道吗,我自从来了看守所,也信了上帝。上帝他接纳了我,宽恕了我。感谢上帝,现在的我才可以心平气和地生活。
这一刻,申爱彻底崩溃了。
——为什么我这么痛苦,上帝却比我先原谅了他?
《密阳》中,全度妍饰演的申爱见到了没有一丝痛苦和悔意的凶手。
这部电影告诉我们,不要轻易原谅人渣。人渣早就原谅了自己,轮不到你来原谅他。
如果正义永不缺席,公正的司法——或是上帝——能够惩罚所有的恶人,保护和挽救每一个好人,没有谁会想要染污自己的双手。
可宽恕和忍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以暴制暴的行为是走投无路下的选择。
《死亡笔记》《电锯惊魂》式:越界的制裁
2004年,日本漫画《死亡笔记》横空出世,一个学法律的学生借助一本能够杀人的笔记,自封成为他人生命的主宰者。
2006年日本电影版《死亡笔记》
夜神月的行为当然越走越偏。但他开始动用笔记的初衷,原本是因为无法对法律制裁不了某些人这一现象视而不见,进而想再造一个干净的新世界。
而当他开始为掩盖自己的行为滥杀无辜时,他的所作所为就已经背离了自己的初衷,走向了正义的对立面。
在这一层面,有人做得比他更极端,手段也更非人。
2006年,刚刚经历妻子流产巨变的工程师约翰·克莱默,被确诊患上无法治愈的恶性额叶肿瘤,保险公司拒绝了他的医保索赔申请。万念俱灰之下约翰选择自尽,侥幸生还后他成为一名连环杀手,开始了他的制裁生涯。
十年来,《电锯惊魂》的故事震惊了无数观众。
起初“竖锯”约翰·克莱默被毫无争议地视为“反派”“冷血杀手”,他和他的门徒制作的那些折磨受害人的刑具千奇百怪,触目惊心。
久而久之人们却不由自主地对他的动机产生好奇:也许他的本意并不是杀人取乐,否则他不会让每个机关都留有生还的机会。
而每个在他的陷阱下死里逃生的受害者,反而都认同了他的观点,甚至加入了他的制裁行列。
也许这个“连环杀人魔”,从内心深处认为自己对这些人有挽救和警醒的责任与义务。
就像他自己所说:人活着多半不知感激。得知死讯却能改变这一切。
从这个角度看,他的“恶”,或许并非是纯粹的“恶”。
但他一厢情愿地将自己放置在“审判者”的地位,赋予自己生杀予夺的权力,这样的行为,已经毫无正义性可言,遑论获得旁观者的共情。
2012年的日剧《LEGAL HIGH》借胜诉率100%的律师古美门之口,教会了大众究竟何为程序正义,“膨胀的民意”又是如何不堪和丑陋的东西。
在第一案最后,黛惊觉可能因为意气用事私纵了真凶。她惶恐地问古美门:“你觉得是他杀了人吗?”
对此,古美门是这样回答的——
在这部热播剧火了之后,再探讨面对明摆的恶与法律漏洞时,是否可以光明正大的动用私刑这一问题,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。
道理每个人都懂,但经历了灭顶之灾的遗属们,他们又该怎么办呢?
2010年连姆·尼森主演的动作电影《飓风营救》中,为了逼出女儿下落,前特工布莱恩私刑拷问毒贩的这一场景令人记忆犹新。
当心爱的人可能遭遇不测的时候,这样的行为无论正确与否,都让画外的观众觉得能够理解。
而当拷问结束,如愿获得女儿所在的布莱恩,面对苦苦求饶的犯罪集团成员,选择了“不放过”。
也许在一些时候,有些东西的确是站在高于正义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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